所毕业咧…这边的特產竟然『莫宰羊』?你看,整片都是啊…」我任由他唱了几句「採红菱」,才问他哪间好吃。
「我店里就有,晚一点弄来吃。啊对…那个日本时代很有名的那个啊…就在附近,我载你去看。」
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,他说的是「嘉南大圳」。
看着眼前的大埤塘,想像这浩大的水利工程,即便当时的人都已经不在了,但留下来的圳沟水路,却持续灌溉、滋养着后世;不禁想起唸了好几年、却无用武之地的环境工程和生态工法,当初修课的教授讲到嘉南大圳时,曾感慨地阐述自己对八田先生的讚叹:「人啊…总该留下点什么吧!」
回想自己一退伍就随着媒体报导和亲友关切,一窝蜂地挤进园区当新贵派,这条路是对的吗?
──「没有对错,只有适不适合。」博洋课长昨晚的话言犹在耳。
反观人家郑老闆,一样是被生活追着跑,但起码用自己可以主宰的方式过日子啊!这无关教育程度,而是有没有把握每个转折所带来的…怎么说呢?改变的契机──对了,就是改变的契机。
「邻兵,走了啦!」野狼125再度冒出蒸腾的白烟呼啸前行。
当晚,「头家麵饭小馆」提早打烊,我和郑老闆在铁捲门里边嗑菱角边看棒球赛。
「『必鲁』在冰箱,自己拿啊…干!又被安打,还不换喔?鸡掰咧…」郑老闆端了盘咸蛋苦瓜出来,刚好看到兄弟被打穿二游防线的瞬间,于是便开譙了。
由于落后比数开始拉大,连两晚被血洗的结果,让我的注意力逐渐从电视移向餐桌,好样的──塔香茄子、蚵仔酥、三杯中卷、糖醋排骨、炒水莲、过鱼汤,每道都是诚意满满的同袍情。
郑老闆犹原是「罗汉脚」一个,租屋处在学甲那边,只有三坪左右,这下连想继续当「邻兵」都没辙了;然而,他不知从哪生出一张躺椅,说是如果不介意的话,可以让我在他店里窝一晚,像这种一期一会,我欣然接受。
那天夜里,我做了个梦,梦到了嘉南大圳。严格来说,是梦到它的声音,那是初次放流前,堰门随着水闸缓缓转动而开啟,即将倾注一切的嘎嘎声响…
「嘎嘎嘎…」一阵铁捲门的声音把我吵醒。
「部队起床~~」郑老闆还刻意拉长了尾音。
一看錶,才刚五点,我一边赖床、一边含糊不清地继续跟他混:「我还两两互助摺豆腐干和蚊帐咧~那么早干嘛?」
「歹势啊…邻兵,我要去批货,顺便载你去车站,今天假日、搁係十六,太晚去就只剩残花败柳了,你车上慢慢补眠啦!」
夏至时分,天才刚亮,四周都是农田的隆田乡道旁已是热闹滚滚,忙着农事的人们可没有贪睡的权利;到了车站,接过郑老闆递来的伴手礼和满腔好意向他道别,我跳过台南、直接买票买到屏东。
※※※※※
嘉南平原的景色随着铁道一路延伸而变换,田间的圳沟渠道错综往復、密密麻麻,像散入四肢百骸的微血管,替土地挹注不可或缺的生命力,让荒地变沃土。而源头~那源头啊…
就在思绪无边无际地驰骋期间,已将好友方才相赠的菱角吃完了,虽是昨晚吃剩后冷藏的残羹,但在燠热的六月天,冰冰凉凉地品尝曾有过的欢笑馀韵也别有一番滋味。
今天是六月的最后一天了,心思放空之馀,没来由地想起自己曾在多年前的这一天,和暄在女生宿舍附近巧遇,虽是匆匆一眼,却从此杳无音讯,即便几年后偶然重逢,但还清楚记得当时自己是个幼稚鬼,曾不只一次懊恼地对着校园里的教堂鐘声发誓,总有一天要去屏东找暄。
──看来,总有一天就是今天哪!
到屏东车站时,从广播得知现在是8点34分,南台湾的骄阳已烤得我有些晕头转向,以至于错把后站当前站,只好再由地下道走回,看到两边墙上多处被人写下「把图还来」的字样,似乎是原本放着画作的地方被雅贼光顾了,世上真是无奇不有;话说回来,不是也有人好好地把工作辞了,大老远从台湾头跑到台湾尾却不知所谓何来吗?
我挨着前站大厅长椅坐下,仔细想想自己行为上的不合逻辑,以及心态上的不明所以,接下来呢?找暄…吗?然后咧?
我发呆了片刻,甩甩头看能否将烦恼甩开…当然没用!不管了──谷暄英,我想你。就这样。
我用极大的勇气,按动手机里代表暄的热线号码「*1」,紧张感并未持续太久,因为很快就被其他情绪取代,我听到了令空气都为之凝结的冰冷语音──
「您拨的电话是空号。」
悵然若失的我,抢在自己自怨自艾前,用更大的勇气摁下一组08开头的号码,那是我从未打过的电话,是多年前求学时,从一位来环工修辅系的化学系同学通讯录中抄来的,靠着刈包加黑肉圆才愿意让我瞄上一眼,没想到现在居然会派上用场。
在一阵令人焦躁地嘟嘟响铃后──
「喂~」接话的是男声。
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