屋中妇人搁下手中缝制一半的青色官袍,来窗前抱起小丫头:
“亥时将至,你该睡了。不然明早赖床误了功课,要被师傅训哦。”
“好吧。”
小孩趴在母亲肩头,很不情愿地闷闷应了,嘴上还不忘告状:“这儿的师傅不好,我想回京要施婆婆教。我们还要待在这多久,小姨为何不能回京?”
“这孩子,说你多少回了,要称施尚书,乱叫没礼貌。”
年轻妇人低叹一声,将女儿稳放于刚铺好的软衾上,扬手松了她头顶的双丫髻:“小姨奉命来此,是有要务,不能想走就走。教书师傅你若实在不喜,改日娘给你物色个新的。”
“嗯嗯,换一个换一个!”
小孩拍手叫好,心愿得偿后美滋滋躺倒安歇。
那妇人哄孩子入梦时,视线不时扫向城北骇人的火浪,思及胞妹在那,免不得阵阵心忧。
待女儿沉沉睡下,她招手唤来侍从,自己抓起外衫匆匆出了门。
彼时,浓烟滚滚的城北街头飞灰弥漫,围观群众自发提水加入救火阵营,忙得一团乱。
“铛铛—!明府至!大伙让个路!”
“吁~!”
鸣锣声后紧跟着一声急迫的勒马呼唤。
夹道的百姓仓促避让出一条容马儿经过的通道。
揪心半晌的江晚璃循声望去,一身形高挑的女子正翻身下马,满面焦灼地直扑走水庭院,因走得太急,官靴与膝盖相交处,依稀能瞧见腿肉。
分明是顾不得更衣,寝衣外罩个外衫就跑了来,连官袍都没换。
看样子或是个好官。
江晚璃没看清这位知县的面容,这人就已挤进火场,瞧不见了。
但那挺拔背影停留于脑海的刹那,江晚璃只觉莫名熟悉,仿佛在何处见过一般。
按理说,她久居禁中,应无甚机会见七品小官,除非…此人曾入殿试且高中三元,赴过陛下的赐宴?
“这小娘子,还愣什么?火这样大,邻舍都被烧了,你就算拿个瓢帮忙也好啊!”
在她怔忡之际,一大娘愤愤撞上她的肩,对着她叽里咕噜一通指责。
抹不开颜面的江晚璃怔愣须臾,当真四下寻觅起家伙什,拎起街角的破木筐加入了汲水队伍。只可惜,她又怕又慌,人还病着,汲了半筐水都提不动,脚步踉跄,还没挪到屋舍前,就快栽倒了。
“给我吧!”
混乱中伸来只手,夺走她的水筐,一股脑浇进火焰。
“谢…”
她的道谢未及出口,好心人又匆匆折返。
与此同时,巷口刚灭了火的废墟中,冲出几个抬着尸首的小黑人,扬声唤着墙角下与百姓一道汲水的知县:“谢明府!贼首自戕了!如何处置?”
“其余贼人何在?伤亡多少?”
知县闻声,抬袖抹一把脸上沾染的飞灰,大步流星过来探查。
“多亏好心侠客帮忙,院中守卫皆已伏诛,香铺潜逃的已在追捕。所押绣娘因有个别老弱被打残,行动迟缓,吸太多浓烟,未能救下,伤亡仍在算。”
“何人帮忙?”
知县俯身验看焦黑且插着匕首的尸体时,眼底疑窦深沉。
“那些人击杀贼寇后,跟着追逃犯去了,对了,报官的正是她们。”
一旁的江晚璃竖着耳朵听到这些,身上突然攒了一股子力气,提裙猛冲进那片废墟:“湄儿!”
“欸!危险,不能进!”
“起开!”
门口衙役扬手拦她,她竟蛮力闯开了,踩着余温灼人的灰烬,逆行于逃生的人群,挨个辨认。
“咳咳!咳咳咳!”
被搀出的绣娘皆弯腰呛咳不止,脸上脏污一片,根本无法辨识。
江晚璃像个无头苍蝇般胡乱扒拉着擦肩而过的人,没一个是她熟悉的身影。
直到院中活着的走了个干净,她杵在焦炭中,眼尾不受控飙出的清泪,被无情的晚风生生刮走了。
如今她眼前,只剩地上躺着的、头部已被盖了布的…尸首。
因余火尽灭,门口,知县已告知百姓:“若家有失踪女子的,准允入院辨认尸首。”
良久,几个颤巍巍的老妇人被衙役扶着入了院中。
江晚璃瞥了眼,依旧站定原地,不肯上前去瞧。
一衙役留意到失魂落魄的她,朝她大喊:
“小娘子可是找人?要来认认吗?你找的人多大年岁?”
江晚璃不答,只拼命摇头。
她不信林烟湄这么笨!
“不找人就出去,别妨碍公差!”
“我家的,我们这就走!”
赶巧,衙役来赶人时,打杂半晌的乌瑞总算腾出空来,上前拽着发呆的江晚璃,直奔院子后门小路。
“嗖…”
又一阵疾风,裹挟着灰烬飞纵长空,漫天飘零的尘埃簌簌落下,仿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