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篇38章

疗养院窗外的景色从夏日的繁盛变为了深秋的萧瑟。

程予今始终被困在这方寸之地。日子在无数次的重复问询、核对细节、签字确认中流逝，像一场没有尽头的潮闷梅雨。

她熟悉了房间里每一块地板的纹路，天花板角落细微的裂纹，甚至能从走廊传来的不同脚步声中，分辨出今天是纪委监委的工作人员，还是那位负责评估她心理状态的专家。

足足四个多月后，她才终于被释放。

办案人员向她正式宣布：“程予今同志，你积极配合调查，为案件的突破提供了重要帮助。现在案件调查告一段落，对你的保护性措施现予解除。请你离开后，严格遵守保密规定，不得以任何方式透露与案件相关的任何信息。”

在办理了必要的手续后，办案人员归还了她的个人物品，并将她送至疗养院门口。

“根据保密规定，你今天离开后，不得以任何方式向任何人透露与案件相关的任何信息，包括你在这里的所见所闻。否则将依法追究法律责任。”办案人员再三叮嘱道。

国安的车子载着她到了市区一个地铁站附近的路口。

“程予今同志，配合调查已完成。你后续的生活和工作安排，请自行决定。如无特殊情况，我们将不再与你联系。保重。”开车的国安人员说完这句话，就示意她下车。

她拿着自己的物品下车后，车里的国安人员看着她走入人流，确认无异常后，车辆才缓缓驶离。

程予今走到地铁站附近的公园里一处没人的凉亭处坐下，四个多月的与世隔绝让她对自由感到陌生和茫然。

缓了好一阵，她才打开手机。瞬间，无数个未接来电提示和信息提示蜂拥而出，挤满了屏幕，像一团模糊喧嚣的电子雪花，让她一阵晕眩。

她没有去看那些密密麻麻的提示，在巨大的茫然和恍惚中，第一个穿透她意识的念头，就是拨打母亲的号码。

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迅速接起，速度快得惊人，仿佛电话那头的人一直将手机攥在手里。

“喂？喂？！小今？是小今吗？！”母亲的声音急切地传来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如释重负的哽咽，背景里立刻传来父亲凑近的、模糊的询问声。

“妈，是我。”程予今的声音干涩，四个多月的封闭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，“我没事了。”

“你吓死妈妈了！你这孩子！这么长时间，一点消息都没有！电话打不通，信息也不回，问谁都不知道你去哪了！后来警察才跟我们说你在参与保密调查！”

“妈，爸，我没事”她强稳声线，尽力让语调听来平稳，“真的没事了，我出来了。”

“出来了？他们让你出来了？真的没事了？”母亲发颤的声音连珠炮似的问道，“你现在到底在哪里？不要骗我们！”

“是真的，没事了妈，我现在在首都。”程予今顺着这个官方给出的完美理由说了下去，“案子现在阶段性结束了，所以我才能联系你们。让你们担心了。”

“何止是担心！我们差点”母亲的话头被父亲打断。

父亲接过电话，他的声音听起来充满担忧和疲惫，却仍努力保持着镇定：“予今，别听你妈瞎说。我们没事。派出所的同志很负责，及时跟我们说明了情况，让我们也注意安全。”他顿了顿，声音压低了些，“你这几个月，没吃苦头吧？他们有没有为难你？”

“没有，爸，就是问话，了解情况。”程予今鼻子一酸。父母的小心翼翼令她无比难受。看样子他们不仅被官方保护了，也被规训了。学会了在这种情境下什么该问，什么不该问。“你们呢？有没有人去找你们麻烦？一切都正常吗？”

“正常，都正常。”父亲立刻应道，“家里一切都好，你不用担心。你妈就是想你我们也都想你。”最后三个字，父亲的声音有些哽咽，但他迅速清了清嗓子掩盖过去，“你现在是彻底自由了吗？以后不会再有什么了吧？”

“嗯，应该不会了。”这个回答苍白无力，但她只能这么说。
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，然后是母亲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：“结束了就好，人平安就好小今，回家来吧，妈给你熬你爱喝的菌菇鸡汤，你好好补补”

“妈，我暂时还不能回去。”程予今打断母亲的话，她知道肖惟肯定会来找她。“这边还有些后续的手续要办，等我处理完才能回去看你们。你们一定要照顾好自己。”

她又反复保证了自己很安全，才在母亲哽咽的絮叨和父亲沉沉的叮嘱中挂断了电话。

紧接着，她给几个至交朋友发送了报平安的讯息。

做完这一切后刚放下手机，屏幕便又亮了起来，一个号码归属地为林兆的陌生来电跳了出来。

她迟疑了一下，还是接了起来：“喂？你好。”

“你好，是程予今小姐吧？”电话那头是一个低沉稳重的男声。

“我是。你是哪位？”

“我是肖惟的哥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