祁渊看也没看那天,只笃定道:“午后定能放晴。”
利落语气莫名给了沈鱼一丝安定的力量。
她耐下性子等着。
左右无事,沈鱼回屋再检查一遍有无遗漏。
衣物,钗环,碎银铜贯,药箱和必备的一些药材……目光落在箱底一个小巧的胭脂盒上……
这是成亲那日得的,后来便没再用。以后要进那高门大户……气势总不能输。
沈鱼抿了抿唇,将那胭脂盒也塞进了包袱。
环顾满屋,她目光又定定落回那泥人身上,看了良久终是未再拿起。
午后。
雨势果如祁渊所言渐歇。
二人听着细碎雨声又用了一顿简单的饭。饭后,天际只余零星如雾的雨沫缠绵。
沈鱼心下称奇,不由多看了祁渊一眼,这人竟真能断准天时?
祁渊却似浑不在意,只抚着马鬃,喂马儿吃菜洼里的萝卜缨子,动作带着一种与这农家小院格格不入的从容。
稍顷,他将套好的青篷马车停在院门外。
沈鱼随至门外。
桐油伞落在院子里,黄将军亦还拴着,祁渊示意沈鱼先行登车,自己则折回院中收尾。
沈鱼依言,伸手攀住冰凉的车辕。她深吸一口气,略显生疏地抬脚去踏那车板。
这车舆看着寻常,登车却需些巧劲。她初次不熟,裙裾一角竟钩在轼前雕花木柄上。
钩挂之处自己难以调整,最好唤人搭手。
可出于不想被嗤笑,不愿在他面前露怯丢脸的念头,沈鱼抿唇未语,只屈身车前板上,默默与被钩住的裙衫周旋。
幸而钩挂不深,她在祁渊返回前整理好衣服,额角沁出一层细汗。
这厢,沈鱼正欲俯身钻进那略显幽暗的车厢,前头泥泞的小路上却传来一阵急促不稳的脚步声。
“沈、沈女郎……等等!”
沈鱼闻声,侧身探出车帘。
却见是邓墨气喘吁吁地奔来。
他额发贴于苍白潮红的颊边,单薄的身子摇晃着,扶着路边的树干才勉强站稳,胸膛剧烈起伏,连话都说不完整。
院内,祁渊也听到这声响,他闻声望去,目光在邓墨脸上停留片刻,只觉得这张脸似乎有些模糊的印象,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。
此时他已经收好桐油伞,却莫名不想横插进那正交谈的二人之间,便牵着黄将军于檐下斜立着,冷眼看了起来。
邓墨奔至车前,仰头看着车上的沈鱼,气息未平:“沈女郎……我……”
沈鱼惊讶地看着他:“邓公子,你怎么跑来了?”
邓墨用力平复着喘息,声音带着奔跑后的沙哑:“听闻女郎今日远行……特来……特来道别……”
沈鱼觉得奇怪,她自忖与邓墨不过几面之缘,何至于冒雨专程相送?
邓墨似窥见沈鱼迷惑,声音微涩,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斟酌:“女郎……可否……借一步说话?”
沈鱼见邓墨目色真挚急切,便点点头,小心地下了车。
二人一起走到路边树下。
槐树枝叶犹带雨珠。
邓墨深吸一口气,仿佛下定了莫大的决心,“女郎是否可记得,那日在县里看社戏,我曾言……瞧着女郎面善?”
沈鱼点头,她是记得有这么回事。
邓墨又道:“后来我想起来,其实我与女郎第一次见面,是在山上、女郎救人的时候。”
沈鱼微微一怔,眼中掠过一丝讶异。
邓墨遂将那日所见,娓娓道来。
在邓墨口中,沈鱼简直以弱质之躯行惊人之举,在那样的险境下,毫不犹豫地救人一命,还将人带回家安治……
沈鱼听得惊讶,没想到自己的行径竟然有人看见。
不过,她还是不知道邓墨来找自己说这事是为何。
邓墨垂下了头,声音带着自嘲和苦涩:“我……我自知禀性怯懦,优柔寡断,读了这些年圣贤书,功名却屡试不第……常被人讥讽百无一用是书生。我也确实无用,有时被人轻慢了,也不敢大声争辩半句……”
他倏然抬起头,目光灼灼地看向沈鱼,又飞快地避开,声音凝涩:“可是,见女郎身处那般艰难境地,以一介弱质,竟能临危不惧,救死扶伤,后来又在江家那样惊天一闹,其间勇气……实在令邓墨无地自容……我若能得女郎性情中三分……恐怕……恐怕今日境地该当不同……”
他顿了顿,认真道:“今日得知女郎要走,思来想去,还是想和女郎说出这些,也算你我相识一场。”
一番话,情深意切,激起千层涟漪。
沈鱼全然怔住。
她从未想过,在这方闭塞乡野,一仅仅几面之缘的人会默默注视着她,将她那日救人之举刻印于心,更视她为勇气的微光。
一股暖意涌上,甚至让她鼻尖有些发酸。
原来自己救了那傻子的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