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,你是谁?”她问。
“葛嫂子,是我呀!”段二奶奶的声音中充满了惊惶,“你怎么连我都认不得了?”
“你——!”小白菜终于想起来了,“你是段二奶奶!”
“是啊!来,药煮好了,趁热服吧!”
为什么服药?服的什么药?小白菜又得多想一想,才能记得起。于是挣扎着起身,将温温的一碗抻面都喝了下去。
“你饿不饿?”
“不饿。”
“那就再睡吧!来,我帮你把衣服脱了,盖上被窝,好好睡一觉,出一身汗就好了。”
小白菜已变得非常迟钝,连说一声“谢谢”都想不起,听从段二奶奶的摆布,脱了夹袄与布裙,盖上厚厚的被子,茫然地听着段二奶奶的脚声,由近而远,终于消失。
等再听到段二奶奶的声音时,随即感到浑身湿热难受,意识到是出了一身大汗,不过头上倒轻松得多了,而且耳朵很灵,听出在段二奶奶以外,还有段二爷的声音。
“这个样子不成!”段二爷在说,“会惹下极大的麻烦。”
“你别烦躁!”段二奶奶用安慰的声音说,“咱们慢慢商量。”
“也没有什么好商量的。”段二说,“我只找姓杨的,把这件事告诉他就是了。”
“姓杨的”自是指杨乃武。小白菜心里在想要告诉他的“这件事”是什么?这样转着念头,便忽略了段二夫妇的谈话,等想起来再凝神细听时,已漏去了一段,此时是段二奶奶谈到她身上了。
“到我送药给她的时候,竟连我都认不得了,神志恍惚,那样子叫人害怕。”段二奶奶叹口气说,“她也很可怜,种种不如意,还像有很重的心事。这时候不能再让她受刺激了。我看你先别跟杨大爷去说,等她好好儿息两天,再作道理。”
“息两天能没事了,当然最好。就怕她的病越来越重,我们的责任可担不起。”
“不会的。”段二奶奶说,“等她醒了看。”
谈到这里,没有声息了。似乎段二是在考虑,也就是他已经同意了妻子的主张。小白菜将段二奶奶的话回想了一遍,心里不免惊疑,原来自己神志恍惚得令人害怕,何以会弄成这个样子?自己倒要多想一想才好。
外面又有声音了,“噢,再有件事,透着奇怪!”段二是突然想起的口吻。
“什么?”
“刚才我回来的时候,一进胡同,就看见有人在大悲庵面前左望右望,后来又在我家大门口,望着门牌发愣,一看见我,匆匆忙忙地转身走了,倒像有意避着我似的。”
“这,”段二奶奶说,“可得留点儿神,莫非是什么坏人?”
“坏人?不像!”
“怎么呢?”
“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,眉清目秀,不像做坏事的。”
听这一说,小白菜突然心中一动,赶紧从枕上抬起头,屏息着侧耳静听。
“像个大家子弟。”仍是段二的声音,“穿一件蓝绸的夹袍,戴一顶小帽,帽檐上镶一块碧玉——”
一听到这里,小白菜惊出一身冷汗,心跳得很厉害——段二所说的那个“孩子”,只怕是福官!
“这可真奇怪了!”段二奶奶是不甚相信的语气,“我想不是。大户人家的男孩都腼腆,胆儿很小,怎么敢上门来找?不怕他父亲知道了揍他?”
“那可说不定。”段二说道,“你倒问问她看。”
“不,不!这要一问她,不把她吓坏?”段二奶奶停了一下说,“到明天上午再看。”
“对!明天上午得好好看一看。如果再来,那就一定是这个人了。”
“唉!”段二奶奶的叹息声,清晰可闻,“但愿不是那位少爷,明天也别有那么一个人在咱们家门口晃荡!不然,这种日子,可真要把人逼疯了!”
听到最后一句,小白菜就像照了镜子,将自己看清楚了。段二奶奶的话不错,这种日子真会把人逼得发疯。想到小时候常见的,披头散发,满身垢泥,时哭时笑,身后老有一群小孩,不是乱扔泥土石块,就是大喊“疯婆子!疯婆子!”的景象,她顿觉不寒而栗。
不行!她对自己说,落到那个地步,可就错尽错绝了!今天下午神志恍惚,看来离那地步亦已不远,趁此刻自己还能作主张的时候,干干净净地做个了断!
这一夜很长,可也很短。思前想后,仿佛过完了一辈子,而时醒时睡,以为永远是在漫漫长夜之中,却终于天亮了。
非常奇怪地,她的精神却很好,有种异样的亢奋。在记忆中,七岁那年随母亲到上海去探望一家有钱的远亲,听说在那里有好东西吃,有许多好玩的地方,当时心中向往之情,就与此刻相仿。
以她的处境来说,这多少是反常的现象。因此段二奶奶颇为疑惑,“葛嫂子,”她很谨慎地问,“你今天的兴致,好像很好?”
“是的。”她也很谨慎地回答,“多亏得二奶奶给我煮的药,出一身汗,睡过一晚,都好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