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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章(2 / 1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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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是,郑徽却并非大彻大悟,真的看破了大千世界。他只是通禅理于丐道,无可奈何去自求解脱而已。有时午夜梦间,仿佛听得慈母的呼唤,闻到阿娃罗襦初解的芗泽,或者看见韦庆度爽朗的笑容,万千恩怨,一齐兜上心来,禁不住泪下如雨,那一刻,才算是他神智湛明的时候。

但在白天,他也实在只有假作看透了生老病死,虚矫地想学菩萨舍身饲虎的作为,才能把日子挨了过去。他的杖伤一直未愈,冬天一到,住在那四面通风的破庙里,手足更都生了冻疮,由红肿以至于溃烂。身上仍是那件用破布补了一块又一块的灰布袍,整天在打着哆嗦,只有晚上找些破板碎木头生起一堆火,身上才有一些暖气。而那红肿的冻疮,只要一感到热,便又痛又痒,常使他整夜不能成眠。

到了雨雪载途的岁暮,日子更难过了。斜眼儿还算是有算计的,在神龛中储藏着一些干粮,遇到无法行乞的天气,勉强可供一饱。但这年冬天的长安,天气坏得很厉害,一进了腊月,几乎没有一天晴的日子。储藏的干粮很快地吃完了,积下的一些钱也渐渐用完了,大家都陷入半饥饿的状态之中。

偏偏天又下了大雪,鹅毛似的雪片,日夜不停地飘了两天。整个长安城变得臃肿不堪,两县九衢都断了行人,好在民间富足,家家户户都有积聚的食粮,十天半个月足不出户,也不要紧。

苦只苦了斜眼儿的那班弟兄。乞儿们有个抵挡饥饿的秘诀:睡着不动,保存元气。只有郑徽不懂这个秘诀,饿得头昏眼花,五中如焚,自以为能了生死,忘荣辱,此时却不敌腹中熊熊的饿火。

第三天雪停了,生来一身懒骨的乞儿们,都还不想动,要看看天气再说。郑徽可是等不得了,撑持着竹杖,走出土地庙,但见白茫茫一片,遥望西市,冰清鬼冷,连条狗都找不出来。

饿得头晕的郑徽,无法细作盘算,他只是一脚高、一脚低,踏着积雪一面往前走,一面凄苦地喊着:“求布施,求布施!”

没有人理他。也许街道广阔,而且家家门窗紧闭,听不见他的声音,也许听见了懒得出门来看看。

那样拉长了声音喊,很需要用些劲,原来腹中就空空如也,一使劲更弄得虚火上升。额上冒着豆大的汗珠,双脚发软,一跤摔在雪地里。

一阵彻骨的奇寒,几乎使他断了呼吸。一种死的恐怖,挤出了他的仅剩的精力,居然很快地从雪地里爬了起来。

他的双脚还在颤抖,但终于站住了没有倒下去。他痛苦地发现,什么勘破生死关头,都是自己骗自己的大话。沦落到这样不堪的地步,却还留恋着毫不足恋的残生,真是没出息到尽头了。

于是,他的双眼模糊了,脸上感到发热,也尝到了他自己泪水的苦涩滋味。

然而他也知道,在那数尺厚的雪地里,即使想死,也不能够,就算甘心入地狱,也还得用自己的脚走了去。

于是他提起沉重的脚步,为自己去开一条路。雪地里一个脚印接着他的另一个脚印,荒凉寂寞,就像亘古以来,便只他一个人走过这一条路。

终于,他看到了一扇开着的窗和楼窗上的一个人影。

但因相隔甚远,而且眼力也大不如前,只能从不甚分明的彩绣衣影中,去想象她必是个丽人。然而这不是他所太注意的,只要是个人影,便能为气衰神敝、摇摇欲倒的他,带来稍稍振作的活力。

“求布施——”他自丹田中发声,满腔的希望,融入静寂如死的雪后晴空中,却如垂死哀鸣,令人毛骨悚然。

这一声传入楼头,有人顿觉心神震荡!那声音仿佛极熟悉,却想不起是谁的声音。仿佛极遥远——远得像是前生隔世的声音,但是,绝不是幻觉,她确确实实地知道,那声音是她曾听到过的。

“啊,像他!”一想起像“他”,她反爽然若失,只有些惊异,世上竟有这样声音相似的人!于是,撇开了“他”,她才想到那乞儿真可怜!

“求布施——”这凄怨的声音后面,又长长地喊出一个字,“饿——”拖下来的尾音,已不辨是哭还是喊!

如一把刀刮着锅底,那声音让她心痛牙酸,再也无法忍受,退后一步,砰的一声把窗户关得死死的。

然而隔绝想象,却不如隔绝声音那样容易,她立刻想到那乞儿看见她的动作以后所感到的失望。他会怨恨、诅咒,而怨恨、诅咒的不仅是她一个人,包括所有不该受怨恨、诅咒而该受尊敬、祷祝的好人在内。因为他会有这样的想法:有人见了这样凄惨的不幸者,而竟吝予一饭的施与,足见得这世界冷酷无情到了极处。

一想到此,她头上发热,不安极了!唯恐乞儿远去,给她留下一个难以补救的罪过,便来不及告诉绣春,随手抓了件绣襦,披在身上,匆匆忙忙,下楼赶往门口。

“小娘子,这么早,这么大雪,到哪里去?”一个粗手大脚、蓬头垢面,名叫欢儿的灶下婢问她。

这遇见得正好,“欢儿!”她吩咐道,“你到厨房里看看,有什么剩下的饭菜,快拿来!”

“小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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